王而慷随手捡起一个作文本,封面贴了张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检阅红卫兵的彩色照,翻开来,竟然是《少女之心》。这书名气最大,被称为黄中之黄。他读了一半,抬头瞟一眼,郑处长也正在瞟他。两人读的都是《少女之心》,同一个故事,不一样的手迹:一个歪歪扭扭,一个娟秀妩媚。两人无话,接着再读。读完了,互递一根香烟,默默抽了几口,这才说话。
“毒性真有那么大?听说有的中学生白天读了,当晚就犯了流氓罪。”
“毒性是有点。我儿子有一阵萎靡不振,蔫嗒嗒的,我在他枕头下就翻出一叠手抄本……”郑处长摇头,长吁一口气,“现在没事了,都当爸了嘛。”
王而慷却是心里一紧,郁郁不乐。
晚饭时,他问王小路,“同学中有没有私看黄色手抄本的呢?”
王小路夹着菜,想都没想就回答:“有的。”
“不能看。看了要坏事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
“晓得?那你……到底看没看呢?”
“没看。”
“那咋不看呢?”
“文学性太差。”
“没看,咋晓得文学性太差?”
“瞟了几眼。”
“瞟过几眼?”
“爸。”
“终归还是看了。”
“手抄本,我咋看得起。妈妈从小拿了那么多苏联小说给我打底子。”
“又是苏联!”话一出口,他立刻就后悔了。
父女俩默默吃饭。王而慷的头低得很低,努力不去看女儿凹陷的眼窝和卷曲的睫毛。
王而慷下星期天去割肉,天不亮就起床,叫了金小良同去。金小良排队,他就去买了包子、油条,两人站着大嚼。金小良在念初一,俗称戴帽子,相当于小学六年级,要到下年才正式升中学。课程很少,平日的主业,反倒是滚铁环,带弟弟,抱本小说傻乎乎地读。
豆浆喝完,金小良用袖子抹把嘴巴,就摸了本书出来读。封面是张牛皮纸,没字,黑腻腻的,不知已经了多少人的手。王而慷问是啥书呢,鬼鬼祟祟的?他压底嗓音,几乎像耳语:“有点黄。”
王而慷脸一黑。
他赶紧把书递过来,翻开牛皮纸,里边竟然没封面,开头就是第十几页。王而慷瞟了瞟,写着:“林道静离开家并没有回学校。回学校有什么用呢,她发誓要永远离开这个可恨的家庭……”他似曾相识,但又不敢确定。
《青春之歌》,金小良补充道。
对了,是这个名字,孟小阳带回家,读完了给他讲过的。她读了两三天,每晚读到深夜,时而激动得绕屋踱步,时而摘了眼镜抹泪,长叹几声。他问她,如果你遇上卢嘉川,会做林道静吗?
孟小阳回答,不会。我畏惧政治风暴,怕坐牢,怕刑讯拷打……我会受不了。
王而慷十分震惊。他说,你要当叛徒?
孟小阳摇头。不,我只是会当逃兵。可能刚踏上革命之路两三步,就赶紧缩回自己的阁楼了,写作、画画、弹钢琴……可惜我成不了艺术家。